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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流沙河先生签名的书
发布时间:2020-12-04    浏览次数:29714    来源:青羊区政协
  • 青羊区政协文化和文史委员推送
  • 青羊区政协委员 康良琼

岁月匆忙的脚步,有时总会赶在我的计划实施前。

原本计划要抽出时间去深度采访几位令我钦佩敬重,以前有过一些接触的老前辈,却在那个透着春寒的清晨、酷暑当头的盛夏、银杏染黄的深秋,惊闻这几位前辈溘然离逝的噩耗。我开始深深地自责,痛恨自己终日忙于琐碎的尴尬卑微,最终唯有心欲趋之而人已去的遗憾。

这种遗憾是永远无法弥补的。2019年11月23日下午,著名诗人、学者流沙河先生因病逝世,我再次深深感受到了这种遗憾。

“申时忽闻噩,秋凉入帘纬,尊者不可见,沙河赋予谁?”当时的我,静坐在合江亭的银杏树下,用树枝写下了这首悼念小诗。

而此时此刻,我手捧流沙河先生2017年在成都图书馆讲座现场馈赠的一本亲手签名的书《流沙河讲诗经》,回想着先生在讲堂上的音容笑貌,历历如昨,引发我无尽的追忆。

从流沙河先生的签名可见,字迹潇洒飘逸、率真洒脱,尤其是那个“河”字,让人既能感受到河流的气势,又能感知到细沙与河水相融的浪漫、神奇。笔名中的“流沙”,取自《尚书·禹贡》中的“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可谓是对先生多年来致力于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播到五洲四海的生动概括。

流沙河先生本名余勋坦,1931年出生于成都金堂。他历经世事浮沉,在文字里安顿自己,以诗成名又不为名所累,在经典里找到归宿又不囿于经典,而是积极传承传授,是一位极富人文情怀的理想主义者。他的作品《流沙河诗话》《故园别》《游踪》《台湾诗人十二家》等均充满了浪漫的理想主义色彩,尤以诗作《就是那一只蟋蟀》《理想》最具代表性。

1982年夏,台湾诗人余光中致信流沙河,提及四川的蟋蟀和故园之思,四年后,他又在《蟋蟀吟》中写下“就是童年逃逸的那一只吗?一去四十年,又回头来叫我?”流沙河感慨之余,写下《就是那一只蟋蟀》作答,成为大家耳熟能详的经典诗文,被收录进中学课本。

“理想是石,敲出星星之火;理想是火,点燃熄灭的灯……请乘理想之马,挥鞭从此起程,路上春色正好,天上太阳正晴。”这是先生在《理想》中的诗句。这首诗从理想的方向意义、历史意义、人格意义、人生意义等角度,用具体的一连串比喻,层次分明地逐层展开,赞美了理想的丰富内涵。流沙河的儿子余鲲这样评价他的父亲:“我父亲是一个既充满理想主义,同时又充满人文情怀的善良老人,他的善良贯穿了他的一生,同时他的理想主义也贯穿了他的一生。”

流沙河先生四岁开始研习古文,做文言文。1947年春,考入省立成都中学高中部,他痴迷于巴金、鲁迅、曹禺、艾青、田间、绿原的文章,开始向报纸投稿,陆陆续续发表了十余篇短篇小说、诗歌、译诗和杂文。1949年,他以高分考入四川大学农化系,和当时大多数热爱文艺的青年一样,他的兴趣迅速转向了新文学,开始追逐自己的作家梦。1950年,他出任《川西农民报》副刊编辑,此后又调入四川省文联,任创作员、《四川群众》编辑。1956年,二十五岁的流沙河在参加全国青年创作会返回成都的火车上,写下了一组以花草、树木为主题的现代咏物诗——《草木篇》。

1957年1月1日,他与白航等四位青年诗人在成都创办《星星》诗刊。《草木篇》发表在《星星》诗刊创刊号上,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深受读者青睐,但同时也让流沙河先生受到了牵连,被点名,“劳动改造”二十年。1979年调回四川省文联,任《星星》诗刊编辑,该诗刊一度好评如潮。此后,流沙河先生积极地把余光中、郑愁予、洛夫等一批台湾优秀诗人、诗作介绍到大陆,这些诗人在诗歌创作上达到的艺术性、美感,给当时的大陆诗歌界带来一阵强烈的震撼。

1985年后,他开始专职写作。并积极主张从中国古典诗歌中去继承和发掘,寻求现代诗歌的前途。他提出,一切美好的诗歌都是有秩序的,这种秩序包括语言和意象,优秀的诗人可以把常见的意象组合在一起,给人以新鲜感、震撼感。

他从《诗经》305篇作品中选取81篇,采取“重现诗歌现场”的解读方式,在成都图书馆讲座厅逐一解读,让今天的人们真切感受到时空中的生命呼唤。隔着2500年的距离,他在成都图书馆创设的“诗歌现场”,和那种幽默、诙谐、通俗直白的“沙式”解读风格,令大批听众心驰神往,讲座现场经常是人满为患。在解读中他既严谨地校雠和印证诗文中古字的准确读音,又能化繁为简让听众轻松理解那些看似艰涩的原文。例如流沙河先生对《关睢》的解读,将《诗经》开篇以“男女婚姻、人伦之始”“君子求佳偶、源生大美好”的文化观念、诗歌观念作为切入,让人平添充满新意的温暖和感动。对《召南.摽有梅》的解读,从“摽”的读音考证入手,把古代大龄女青年抛绣球似的民俗分析得生动有趣,诠释出别样的美好和纯洁。

他随后又陆续在成都图书馆开讲《古诗十九首》《唐诗》《宋词》等系列,自源头而流变,旁征博引、引经据典,以求给听众系统的印象,用他的挚着,培育了一大批诗词爱好者。

在一般人眼中,古文字研究是非常枯燥的学问,但流沙河先生说“一个字就是一个故事,有趣得很;一个汉字就是一条路,带着我们回到传统文化的故乡;感谢古老的汉字,收容无家的远行客;感谢奇妙的汉字,愉悦避世的梦中人。”

他举例说到君臣的“臣”字:许慎看见的是篆文,篆文中的“臣”像一个人佝着背站在那里,因此许慎解释“臣”是象形字,是臣子在皇帝面前佝着背、鞠着躬。许慎没见过甲骨文,他那时不知道历史上曾经有过甲骨文,如果他见过甲骨文,他就不会作出那样的解释了。因为甲骨文里的“臣”,画的是人的一只眼睛,眼球突出,说明他是在用心观察君王的言行,随时进行监督。今人能纠正古人的错误,是因为我们后人掌握的资料远比古人掌握的多。

自1989年起,流沙河先生开始把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古文字和传统典籍的研究当中。他常常足不出户,以特别的韧劲专注于训诂、说文解字,虽耄耋之年,仍一直笔耕不辍。《白鱼解字》《正体字回家》《文字侦探》《字看我一生》等著作,是其汉字研究心血的凝聚。

对汉字的研究和文化的传承,流沙河先生一直心怀喜悦。他多次提出;“亲近传统文化要从娃娃抓起。我读初中时,课本里有白话文,我的老师说,白话文不用教,我另外给你们讲《古文观止》《经史百家杂钞》。课余,我又跟着老秀才黄捷三先生,听他逐字逐句讲解《诗经》《论语》《左传》《唐诗三百首》和《千家诗》。读小学的时候,我们就学了《桃花源记》。那时我十岁,觉得这地方真美好啊,不用交税,没有战争。谁说小孩子不懂?善和美的种子就是在那个时候种下的。”

2019年9月20日,流沙河与马识途、王火、王尔碑、木斧、方赫、白航、刘令蒙(杜谷)、李致等9名从事文学创作70年的四川作家,荣获了中国作协颁发的“从事文学创作70年荣誉证书”。从诗人到学者,从作家到文人,流沙河先生可谓样样为我们做出了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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